馬俊家的院子裏已經圍滿了村民,村長看到我來,立刻滿臉愁容的迎了上來。
村長叫馬伯德,所以村裏大多叫他馬伯,我聽過,但還沒見過。
他倒是知道我,上來和我打了一聲招呼,便趕緊帶我進屋。
馬俊姐姐的屍體已經被蓋在床上,介於是成年人,我也沒將蓋在身上的被子揭開,只看了胸口以上的部位。
脖子上滿是血痕,臉上也有多出血跡,看來還受過毆打,她的雙手緊緊握著,看來死前拼盡全力的反抗過。
可當我看到這些血痕,有着漸漸發黑的跡象時,整顆心瞬間就沉了下來! 炎天地處正南,氣候酷熱,一處青蔥蒼鬱的孤島遺世獨立,它脫穎而出地懸浮於碧霄浮雲之上,顯得尤為清幽冷寂,若是有人路過,怕是要以為是處荒無人煙的無主之地。
雲海淼淼,白霧蒼蒼,不遠處正是幻月島。
時隔多年,朽月許久未歸,合理懷疑家中猛獸早已野蠻生長,已經自我放逐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,出發之前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不管情況多糟,她相信自己的心臟一定能承受得住。
雖然做了心理建設,但登島時發現連通向柒月殿的石徑都沒了,滿目荒草叢生,枝藤繁雜,除了三兩隻野生蝴蝶,肉眼再沒其他能見的生物,整座島歸寂於自然。
最讓她心寒意冷的是連那隻看門的大白虎也背叛了她,這會子不知跑何處撒歡了去,沒有半點愛崗敬業的精神。
偏柳蘭溪愛跑靈帝的雷區邊上蹦躂,雖然嘴巴被封上,但一點沒耽誤他用另一種方式投機諂媚。
朽月正痛心疾首地環顧島上旖旎的野生風光,心裏頭忽然想起滋擾神思的話音:「灼靈,你家的寵物好像都跑光了,沒關係,你還有我呢,我當你的寵物。」
她一回頭,發現柳蘭溪笑眯眯地站在身後,他的嘴巴一動不動,聲音卻清晰地傳達到朽月內心深處:「你不准我和別人搭腔,可沒說不允許和你說悄悄話。」
朽月捂額喟嘆,真是百密一疏,忘記這妖孽的心臟還在自己身上,本來以為閉上他的嘴能讓自己清凈點,現在耳朵倒是逃過一劫,腦子反而得不到消停了!
「就不能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嗎?」
朽月如法炮製,通過自己的心臟傳了幾句話:「本尊還沒原諒你,不想跟你說話。」
哼哼,這妖孽背着她幹了太多荒誕無稽的蠢事,輕易原諒是不可能的,怎麼也得讓他面壁反思個三五天。
這下好了,完全被討厭了,柳蘭溪早就讓她保證過,若是知道真相后不允許打擊報復的,果然女人的話作不作數全看她的心情。
唉唉……
柳蘭溪忽然蹲下賴在原地不走了,又是搖頭,又是長吁短嘆,兩手抱頭好像世界末日一般,對朽月把他冷處理的方式表示強烈抗議。
「想跟你說話嘛。」妖孽委屈巴巴地睜著水汪汪的大眼,扯了扯朽月的裙擺,沒臉沒皮地耍賴。
「由不得你,走。」
朽月性子糙沒哄人的耐心,硬是拽住他的手腕往前拉,一使勁,腦袋猛地一頓,兩人拖曳的一幕,忽然與腦海中的某個畫面完美幕重合。
恍然眨眼,一陣漫天慘淡的雲霧忽地瀰漫在面前,一個大魔頭也是這般不耐煩地拉着一個女孩走。
他個性極其惡劣,綁了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頭去天墟報復他哥。
一地的皚皚白骨,昏晦不清的前路,他們共同赴約一場不負眾望的陰神祭。
被當成人質的小姑娘鬧着脾氣,氣鼓鼓地蹲在地上乾脆不走了,大魔頭輕輕哼笑一聲,拍了下她的後腦勺,道:「別鬧,本座帶你去見哥哥……」
女孩撅著小嘴,搖頭反抗:「我不想見他!別讓我見他!」
魔頭沒有哄小孩的義務,生拖硬拽地拉着她往死路上送。
那時,他也說了同樣的一句話——
「由不得你,走。」
……
這聲音溫和且嚴厲,像是長輩對晚輩的督促,不能停,你得一直往前,跌倒了也得繼續往前,你需要學着長大,再親眼看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。
如今物是人非,角色互換,蹲地上賴皮的小孩變成柳蘭溪,急不可耐的魔頭換位成長大后的小孩朽月。
現如今時空流轉,角色互換,朽月站在禍央的位置上,剎那間懂得了他的心情。
曾幾何時,他也被人逼上過絕路,所以以牙還牙,想讓那個把他上絕路的人也逼上絕路。
可小丫頭是無辜的,他們很像,是同一類人,被天下人所排擠,共處在同一片陰暗中,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鋒銳的利爪,告訴她:
「由不得你,走。」
走出這片黑暗,走出世人狹隘的眼界,去尋找光明,倘若世界沒有光明,那就自己給自己創造光明。
「灼靈,你怎麼了?」柳蘭溪用手掌晃了晃她的雙眼,「我跟你開個玩笑而已,別生氣,我跟你走就是了。」
朽月幡然回神,深深吸了口氣,「本尊沒生氣,只是忽然想起了過去,我被禍央劫持到天墟,那時也是如你這般愛耍性子。」
柳蘭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那時候禍央委實做的不地道,若是知道當時他綁架的女孩是日後愛到骨髓里的姑娘,他必然腸子都得悔青了。
忽而海風入懷,腳底的海潮一片片涌靠過來,猶如丟失的記憶碎片,朽月如數家珍地一一拾起,關於枯陽的,關於禍央的,還有一些獨自在旋鈴閣望着窗外的回憶。
「可是灼靈,那件事我有印象不稀奇,但那些並非你所親身經歷的,你怎麼會知道呢?」柳蘭溪不解地問。
戏女 「噢,忘了與你說,夢梟讓我看見了晚陰短暫的一生。沒想到我和禍央那麼早便遇見了,當時我因他而死,後來他被我所殺,也算一報還一報了。唉,要命的是,我還被冤孽賴上了。」
朽月解釋完,嫌棄地瞟了柳蘭溪一眼,確認過眼神,她這冤孽是無論如何都甩不掉了。
柳蘭溪嬉皮笑臉地蹭了過來,吻了吻她的指尖,用心聲道:「這賬不該這麼算呢,我分明是福報,哪裏冤孽?」
「只求你少做點妖,讓本尊下半輩子能安生就行,福報不福報的,沒敢指望了。」
朽月眸色低垂,用手按壓住心口跳動劇烈的心臟,心說這是什麼花季少女的悸動嗎,吻了手指而已,便這般心花怒放。
「原來要求怎麼低呀,」柳蘭溪咽了咽唾沫,低頭含上那刀鋒一般的利唇,在她耳畔呢喃,「灼靈,我已經別無所求了,只要你在身邊,要我怎麼都行。」
朽月含糊應了聲「嗯」,便再也沒了任何需要理智思考的地方。
兩人忘情地擁吻在島岸邊,這一刻的剪影,獨屬於幻月島動人的別樣風情,因緣羈絆,早已糾纏不清,也無需理清。
經歷諸多磨難,此情歷久彌堅。
最終,他們結伴回了家比什麼都來得重要。
「帝尊,你們兩個什麼時候回來的,咋也不通知俺一聲?」
某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不可言說的氛圍,兩人愣了一會,轉頭往旁邊看去。
只見不遠處的灌木叢有樹葉摩挲作響,不一會兒,突然鑽出一個憨憨的老虎腦袋。
虛肆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鑽了出來,身上滿是草屑和小樹杈,很是疑惑地仰頭看看這個,又望望那個。
哎呦媽呀!虛肆一拍腦殼,這才想起剛剛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,太尷尬了吧,總覺得要說點什麼打破現在的氣氛。
大白虎糾結地「呃~」了半天,剎那間靈機一動,「剛俺沒看清,你們在啃啥好東西呢,吃這麼香?」
柳蘭溪:……
朽月:……
柳蘭溪臉都憋紅了,「噗嗤」一聲大笑了出來,不得不說這個借口真挺別具一格的。
朽月掰了掰手指關節,扭了扭頭活動筋骨,向虛肆招了招手,「蠢貨,你過來,本尊保證不打死你!」
虛肆已經很久沒有被這女人的淫威脅迫了,它嚇得鑽回草叢中,悶聲不敢出氣,哆哆嗦嗦地抖顫著草葉子。
「灼靈,你嚇到我乾兒子了。」
柳蘭溪走到雜草堆邊,蹲下身子往葉子的縫隙里瞧了瞧,正好對上白虎戰戰兢兢的視線。他摸摸虎腦袋,溫聲安撫道:「你家帝尊嚇唬你呢,她那脾氣早改了。」
「乾兒子?你再亂搞關係,信不信本尊連你一起打?」
虛肆原本感動得淚流爛面,一隻毛茸茸的虎爪剛要伸出來,聽見朽月說的話又倏地縮回去。
「灼靈別這麼不近人情,虛肆也是家人。」柳蘭溪開口求情道。
朽月無視他:「誰讓你張嘴說話了?」
柳蘭溪捂嘴哼哼唧唧:「一時忘記了。」
徇私枉法是不存在的,朽月靈帝秉持公私分明的立場,向他普及幻月島的島規:「本尊忘了跟你說,我家寵物從來不會慣着的,而且誰求情誰連坐,你還想當嗎?」
「不想了不想了,」柳蘭溪將雙手舉過頭頂,裝傻充愣地趕緊撇清關係,「我們壓根不熟,你隨便處置它吧,反正皮厚。」
虛肆:???
大白虎第一次見到如此厚顏無恥的人,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珠子,忽地悲從中來,不禁淚流滿面,說好的一輩子罩着俺呢?
虎爪子悲憤捶地,這乾爹翻臉無情也太快了吧,變臉的業務相當熟練啊!
「本尊限你在一個時辰將幻月島清理乾淨,如若不然,扔到萬獸園裏頭再不許放出來。」
朽月把醜話說在前頭,這些年對它們太過縱容,導致了靈獸們沒個管教,慣出一堆讓她頭疼的毛病。
柳蘭溪像極了那種跟在嚴厲暴君身後的奸臣,落井下石道,「虛肆,你也真是,你家帝尊又不是不回來了,這兩年怎麼也不幫着打理下庭院?」
虛肆爪子癢了,一下又一下地划拉着地面,耷拉的虎臉滿是不情不願。
柳蘭溪拍拍虎頭激勵:「抓緊加時間清理吧,為父在心底支持你,加油干!」
「呸,誰要你支持!」
虛肆甩開嬌憨的大腦殼,鬍鬚被氣得一抖一抖,虎軀一震,怒沖沖地地轉身衝進草堆用爪子瘋刨狂扒一頓,不一會兒,倒先把通往柒月殿的石徑先給清理出來了。
白虎誠篤地屈爪跪於石階前,虔誠地垂下腦袋,眼眶泛淚:「恭迎帝尊回島。」
朽月踱步經過它身前邊,用手撫摸了下老虎的耳朵,漫不經心地「嗯」了一聲,「辛苦了。」
白虎仰頭回身,那黑色的背影轉了個彎,隱沒在鬱鬱蔥蔥的樹蔭里。
虛肆也一直在等主人回來啊。
柳蘭溪心有感觸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,這是她少有對別人表現出來的親昵方式。
白虎瞥了眼身旁這個臭不要臉的小子,只見柳蘭溪眉間透出一股淡淡哀愁,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,就知道他大概又要作妖了。
「虛肆啊,」柳蘭溪酸不拉幾地喚了一句,「看來你和乾爹的感情還是太淡。沒關係,乾爹和你家帝尊感情深就夠了。」
「起開,別擋路。」
虎爪疾如旋風地往前一個橫掃,妖孽一個彈跳不穩,單腳踉蹌不穩,眼見正要往後栽倒,柳蘭溪順勢抓住了樹榦垂下的藤條,晃悠了幾下才穩住身形。
「虎娃,你這是想謀殺乾爹呀!」
柳蘭溪好笑地搖搖頭,看來是這呆瓜方才記恨上了他,父子不應該有隔夜仇的,還是有必要解開下誤會,否則不利於家庭和睦。
他正要給白虎灌迷魂湯,朽月的聲音從後背飄來:「柳蘭溪,我家老虎單純,不經騙,你少使壞。」
虛肆白了這貨一眼,埋頭除草,再不搭理了。
「灼靈,天地良心日月可鑒,」柳蘭溪摸著別人的良心信口雌黃,「交心之事,怎麼能是騙呢?」
朽月勾勾食指,「你過來,早上我們的話還沒說清楚呢,來,咱繼續交心。」
柳蘭溪麻溜地滾過去,訕笑道:「不是已經交過心了嘛……」
朽月一臉冷漠地站在家門口,瞥了眼長滿藤蔓的神殿外牆和屋檐,柳蘭溪立馬會意:「稍等我片刻,這就把地方清乾淨給你休息。」
柳蘭溪不止嘴皮子厲害,手腳也十分麻利,手持殷絕劍在院牆內外一頓修修剪剪,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把里裏外外全都恢復原貌,地面、牆上、屋檐的雜草藤蔓都一掃而空。
朽月昏昏欲睡地側卧在院裏的石椅上,眼皮欲闔未闔,疲倦的雙眼盯着忙碌的身影移動,好像只要這個人還在眼前,便捨不得閉上眼睡去。
「灼靈,躺在椅子上小心着涼。」
意識模糊之間,有人過來給她蓋上外袍,朽月抓住了對方的手,似乎摸到了一手尖銳的指甲,她猛然睜眼,發現禍央正蹲在身邊靜靜盯着她。
「你是……」
朽月驚愕地望着眼前人,為了確認身份,伸出食指去觸摸他的嘴角,兩邊確實有一個尖銳的物體。
禍央忽地咧嘴笑了,露出了兩顆隱藏的尖牙,他咬了咬朽月探入舌間的指尖,喉結滾動,做了個誘人的吞咽動作。
「禍央!!!」
朽月心神一震,第一個反應便是在夢境裏,因為除此之外,別無其他合理的解釋。
但接下來,對方的一句話嚇得心臟強悍的惡神一身冷汗——
「灼靈,是我呀,柳蘭溪。」
朽月從迷糊的狀態乍然醒神,睜開眼時,居然還是一模一樣的臉……
她忽然驚慌失措,伸手一把捏住他的兩頰,再徒手撬開唇齒仔細查看,才發現沒有尖牙,真是柳蘭溪。
「灼靈,你怎麼了?」
柳蘭溪擔心地皺了皺眉,用手心覆住朽月的前額,掏出手絹拭去她臉上的冷汗。
朽月推開他的手,自己艱難地撐坐起來,冷靜了會兒,低頭才發現身上蓋着柳蘭溪的緋色外衣,跟禍央給她蓋的那件居然一模一樣!!!
很久沒見過如此驚悚的事了,朽月再次緩了緩神,捏了捏眉心,「你不去除草,跑來這裏做什麼?」
柳蘭溪粲然笑道:「都清掃完了呀!我看見你在石椅上睡著了,想過來抱你進屋去睡又擔心吵醒你,所以給你披了件我的衣服。」